早谢的玫瑰:几起青年轻生案有感(报章删节版)



2015421日《新明日报》 ,一名来自马来西亚柔佛的28岁本地中学华文女教师在租房处割腕后跳楼轻生,原因疑是承受不了压力,床边留有遗书但内容不明。与她合住已有半年的屋主则表示从未听起她有何感情纠纷,并说她性格阳光开朗,每天到楼下跑步,有时还会买水果请大家吃,只是最近看来憔悴,警方表示一切还在调查当中。

另外,据2015428日《联合早报》,台湾有一名高中生在母亲住处自缢。他在手机里留下遗书,感叹自己是瑕疵品,犹如人生失败组,活着压 力很大,要同学别来送他,请家人将珍藏的公仔玩具烧给他。其父亲表示儿子与高中同学相处融洽,但跟不上课业,缺乏自信;老师与同学则说他平时安静,爱戴口罩保持低调。

一周内读到两起年轻朋友自尽的新闻,心有戚戚焉。尤其第一起本地案子,背景与职业同身边不少友人相似。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位年轻女孩坠楼我们不便猜测,以下两点未必有关,但也许可以在这个时刻作善意提醒:

一、教师工作量过大问题。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简称经合组织,OECD20146月公布的调查数据,本地教师的每周平均工作时间为48个小时,其中只有17个小时用于教学。与外国同行相比,工时较长,用于管理工作和课外活动的时间也较多。本地媒体Today online网也曾对此进行采访,统计出教师们每周平均工作4560个小时,其中大部分时间用于课外活动。只要和这些教师友人们聊天就可知道,除了一般课堂教学工作,教师们还须负责行政、课后辅导与补课、课外活动、关心学生心理状态、与家长密切沟通、培训新老师、筹办校内各种活动(如教师自己筹备教师节)、准备带学生出外(包括出国)观摩、参加比赛、做义工等,可说是排山倒海的工作量。

此外,有些上层不时过度关心学生表现而施压,假期因被委派批改考卷或带学生出国而无法好好休息,教师巨大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开心的教师,才能让学生快乐学习,这是根本,莫失莫忘,所以教师休息时间是否足够、是否开心,是绝对不能忽略的。关于这点,无则加勉,有则改之,精益求精,营造更快乐与人性化的学习环境。必要时多聘请教学助理或行政人员分担教师工作,尤其不少教师其实也和家长、一般人一样属于夹心层(本地教师平均年龄为36岁),有老小需要照顾,即便不是夹心层,也仍有不少需要忧虑的事。

尽管88%的受访教师表示满意工作,相信这份工作能获得社会认可,具有社会价值,但部分教师工时过长这一点也许是需要改善的,毕竟教师们也有身心灵的需要,渴望拥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品味生活、阅读、运动等。

薪酬虽较其他国家高,但因工时过长,那些每天睡眠不足的教师友人常打趣说时薪算起来与一般服务生所差无几,而且耗神费劲疲累不堪,听了真的很心疼。

二、外籍人员的心理问题。从这则案子可见,这位马来西亚过来的女教师虽是一个人租房,但性格阳光开朗每天到楼下跑步,内心不知何处打结。 每个外国过来的劳工都是离乡背井打拼挣钱,同时也为当地做出了贡献。孤身在外,有些劳工内心寂寞无从排解,特别需要关怀。无论身份如何,人生处处艰难,这个社会实在需要多些拥抱。

至于第二则新闻,从遗书内容来看,台湾近年流行的新词人生胜利组与相关风气无疑是其中一个杀人凶手。每当某人乃名校出身、事业成功、婚姻美满、 家财万贯、长相迷人等,往往就会被网民、媒体或旁人归入人生胜利组。但正如台湾作家王文华所言,没有人是人生胜利组。如此对于胜利的定义无疑 过于狭隘,容易让心智还不成熟的青少年陷入无可救药的自卑,误以为成绩不够好或其他方面不如人的自己属于人生失败组

其实,只要善良踏实地度过每一天,扮演好人生的各项角色,就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平凡也是一项成就,即使没人按赞,自己也要为自己平凡的成就按赞。

人生胜利组人生失败组的不假思索二元划分,其实正显示了社会的弱智化——尽管网络资讯多了,思考能力反而弱了。日本著名管理学家大前研一 就曾在著作《低智商社会:如何从智商衰退中跳脱出来》提醒这一点,他将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社会的种种问题归因于集体智商衰退,认为日本已进入低智商 社会,特点如:超爱用搜索引擎寻找一切答案,但如果在谷歌上找不到答案就会马上放弃眼前问题,绝不去主动思考;今天赞成这个做法,明天又赞成那个做法, 不管怎样,总有做法会正确,所以自己的意见无关紧要;在网上跟人无话不谈,但在现实生活中却不懂得与人面对面敞开心扉交谈;看到电视广告就会马上冲动购买;对于自己没有成功欲望且学习能力低下丝毫不以为然等。

国社会心理学者谭刚强认为,当下信息往往以爆炸式和碎片化出现,这对信息的过滤能力提出新挑战,当零星信息刺激大脑时,信息自身也逐渐结论化,起因和结论之间的推导过程就在无意中省略掉了。面对这种情况,中国心理医生高东建议人们首先应将更多精力放在现实生活,多看书与汲取知识,不要对网络说法亦步亦趋, 以及改善性格中的不安全感、易被暗示、顺从、焦虑等症状。这是目前便利的网络带给人们的一大挑战。

我想这几周除了哀悼尼泊尔大地震的几千位亡者,也想向这些早谢的玫瑰致意——活在这世界,没有强大一点的心脏是不行的,我相信你们已经尽力了,请安息。活着的,继续温柔善待彼此吧。


《联合早报·言论》,2015年5月16日,第2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