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合之间



时光平行地流泻下来,往我们身上硬披一件或黄或橙的外套。即使来到夜晚,仍可见到外套上荧荧如尘的颗粒,如深蓝夜布上那些顺利打败光害的星。在熙来攘往、五光十色、人人手捧高耸的时尚优酪乳的街道上,繁华的音符袅袅飘扬,但无法为那荒芜的心施一点肥,被穷掐着脖子的人已被扫进一角。这些音符不属于他们的耳朵。

佝偻龙钟的老婆婆又打面前走过。为五斗米折腰,驼背近九十度,被岁月实实吹弯了腰,身高仅及人腰。嶙峋瘦骨,一桌一桌地收着剩饭余骨,擦好一个个托盘,再发现,再收,再擦。直至档口一个一个地熄灯打烊,才发现自己,收好自己,擦掉一天。

与按摩师有约。“最近哪里比较酸,比较疼?”她温柔问道。“一样,肩膀,腰,手腕,一般久坐电脑族的职业病。”纯熟的技巧一下疏解了所有酸痛,来回绕着这条舒服得趴死的猪而忙,一下肘揉,一下指压,先是初步按了按脊椎两旁,接着是颈、肩、腰、臂、掌,力道轻柔有致,全心呵护着常被主人亏待的它们。边按边说,“真的很紧绷,可怜噢”。工作性质虽和按摩师相比起来毫不辛苦,但话入耳里,便化身在外受尽风雨委屈的小孩,内心情不自禁默默地撒娇了千百遍。转念于她,“那你们每天帮别人按摩,自己也去按摩吗?”“那当然,我们也是人,天天这样使力,也会痛。我每两个星期都去金文泰中医那里推拿、拔罐、针灸,用电的那种,然后每年都去放颈项的血,不然根本没法干活……我一个月才休息两天,其他人都是休息四天。”“为什么不选择休息四天?”“赚钱啊。”你苦笑说。

回家路上,习习夜风护送。离家背井的家政员们还在擦着名车,遛着名犬,那小白犬不断摆动的短腿,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前阵子听谁埋怨说家政员很笨又不听话,换了几个都不满意,干脆不请了,请妈妈照顾孩子。另一个谁说只是曾放她出去一天,肚子就大了,需要把她送回去,麻烦极了,搞不懂她们为什么那么乱。人身自由,未曾失去过的话是不晓得有多难受的。“社会的建成,其实是一群人,透过把他人同化,形成一种普遍认可的价值观,而得以运作下去……每个人都在有意或无意间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使他们配合自己,分别只在于不同的手法而已。”韩丽珠在《书写的人》访谈时说道。

一片繁华盛景,由一众踩在生活刃上的底层人士撑起。有钱的不快乐,没钱的不快乐,时时反省生命的达观与恬静,隐身去了。我们今天又踩了谁,不自觉压榨了谁,才换得一口新鲜自由的中产空气?光鲜之下,暗涌处处,你还好吗?

苟存于世,功课就在磨合之间。

刊于《星洲日报·副刊》,2015年11月9日。